他乡羁旅三十载,Søren日常生活中的丹麦印记日渐消隐,除了坚持以自行车作为环保代步工具,便是在家的营造上沿袭了北欧气质,即使是租来的公寓里,也要在注重功能性的基础上葆有可持续的美感。
在上海复兴中路夹道梧桐的掩映里,坐落着一幢巴洛克风格的黑石公寓,绕过门前灌木走入楼梯间,铺地花砖依旧规整考究,裹挟着梅雨季独有的气息,让人恍然穿梭至大楼初建的1920年代。走廊上,各家住户门前点缀着铭牌、造像、花束甚至乐器,越过这些市井生活外的小小情趣,楼道尽头便是丹麦人Søren Matz 的家,以及他每日的通勤工具—— 一辆从家乡空运而来的自行车。
Søren 生于造船世家,曾祖父成立的造船厂专门制造木质船坞,他骨子里便承袭了对木质手工艺的偏爱与灵性。然而厌倦保守程式化教育的Søren在少年时告别了丹麦的正统学校,选择进入学徒制木工班。出师后他辗转去往日本,探究日式工艺美学并参与家居空间的改造,在京都古道流连了二十余年,又将中国视作事业的新起点。他乡羁旅三十载,Søren 日常生活中的丹麦印记日渐消隐,除了坚持以自行车作为环保代步工具,便是在家的营造上沿袭了典型的北欧气质:简约舒适,注重功能性的基础上葆有可持续的美感。
一进家门,就能体会到Søren 初见这所公寓的欣喜。据称黑石公寓的填充墙体和部分构件采用黑色石材,石质坚固,比起新修住宅总多了些沉稳。客厅两端各通过一扇老式木门分别与主卧、客卧连接,加上得宜的挑高,整间房子既通透又有纵深感。北欧严寒的天气使得人们对阳光与自然抱持着执念,而客厅墙壁一字排开的四扇窗户与主、客卧的小窗遥相呼应,天气晴好时,阳光在室内游走,窗外可见梧桐树影与上海交响乐团的老洋房,这城中的取静之地也能成为乡野之外的避世所。
“一个丹麦朋友回国时要转租这间公寓,我毫不犹豫地接手下来,想尽可能保持原貌,特别是老地板与木门,它们是有记忆的。”Søren 很满意整体格局及老房子带来的时间沉淀感,但房间在调湿隔热上难免有硬伤,向来注重舒适度的他用六个月的时间将部分湿冷凌乱的区域改造得合乎心意。
在Søren 看来,长期传统的木工训练让他在重塑家居空间时,也不忘将审美趣味与严谨的实用性相结合:卫生间及厨房铺设了地暖与通风口,而客厅及卧室的供暖设备则被埋入了隔断墙里;室内所有的空调机体都被罩上了一层Søren 自己设计的镂空木板,与墙体或橱柜颜色保持统一而不显突兀;厨房设置了小型岛台,作为餐桌及半个工作空间,他喜欢在这儿处理邮件,于是岛桌一角有专门的电源线收纳孔;厨房里的多数转角都被添加了一定弧度以减少清洁死角;主、客卧的活动木门后藏着暗钩,挂上一匹结实的帆布,就成了闲暇时聊以自娱的吊床……
每天清晨,只要时间充裕,Søren 都会在客厅里冥想或做瑜伽,并悠哉地吃一顿营养的早餐。“我不喜欢匆匆忙忙”,虽然采访间隙里他仍在回复邮件,但为我们做酸梅汤解暑时的得心应手,真真切切显示着,眼前客居他乡的丹麦人是这个家的创造者与所有者,如此安稳。
Søren 在丹麦的木工班做学徒时,每天早上七点便要开始与木头打交道,而在日本的训练则始于不间断地削切木楔,以追求工艺的完美。对细节的追求已经成为习惯,连为我们盛酸梅汤的玻璃水罐都颇有讲头,在他演示罐身的起伏曲线与凹槽如何完美契合手部的拿握姿势后说道:“这里的任何一件物品,我似乎都能跟你说上一天一夜。”
环视四周,细部特征及摆件与公寓自身的气质不谋而合。Søren 偏爱柔和的光线,室内的光源都如同被包裹在轻柔的茧中;玄关处晾挂物品的铜钩是在日本收集的旧物;茶席上的铁壶与烹茶工具也显现出主人对日式生活的熟悉与认同;卧室里的壁灯与摇椅是从跳蚤市场上淘来的;客厅角落的中式米缸及丹麦玩具倒也相映趣……但最夺人眼球的,还是客厅中那几张颇有大师风范的椅子,极有丹麦著名设计师汉斯·瓦格纳与芬·祖尔的风格,毫不张扬,但细看之下,线条流泻出的全是考究与和谐。
Søren 将汉斯·瓦格纳视为偶像,但他对好家具的追求与定义也跳脱出匠人或设计师的视角,而追求环保与使用者的永续体验。Søren 来中国后,创办了Matz Form 工作室,设计家居用品,也制作一些北欧经典款式家具。
Søren 辗转世界各处,他的家也是人生印记的汇集。这偌大的空间看似空旷,但打开抽屉或多宝格,我们惊异于Søren 的收集能力及记忆的清晰,他能说出每件物品的出处、工艺与用途。厨房的收纳空间里从左至右依次排列着他行走世界多年来网罗的玻璃器皿、瓷器与陶器,他能眉飞色舞地讲述某个意大利玻璃杯的门道,也能准确分辨日式陶杯与韩式陶杯的区别;客厅壁上挂着印度的绘画与日本和服,衣帽间里还藏着秘鲁织物,卫生间里高悬着日本卷轴;东方屏风静静待在主卧里,而客卧的荷兰老式针线箱里躺着从摇铃到笔架等林林总总的木质小玩意。
公寓里随处可遇遥远某地的故事与记忆,以极其有序的方式被主人悉心收纳。当我们故意提及 less is more( 朴素美学)的居家哲学时,Søren 大笑并连道:“我非常同意,可遇到美的东西便把持不住。”在他看来,这满屋的瓶罐物件也是生活美学的一部分,美有不同的侧面,收集这些并不昂贵奢侈的器物,正是发现美的过程,而最为重要的是,由始至终,他的精神是自由的:“也许有一天我会把它们全部捐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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