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家具一个古人
古时工匠说起木头就像说起人,比如说起不好加工的紫檀,他们就说:“‘脾气’大很难‘伺候’。”这里是把物和人平等看待,不像西方总是在征服。在明代木匠眼中,木头和人一样,都有灵魂,木头其实是活的,随时依环境发生变化,温度、湿度的变化,木头也会变形和热胀冷缩,再直的一根木头,从中间劈成两根,每一根一定会慢慢弯曲,这些都是木头的“性格”。
聪明的木匠悟到了木头的特性,顺势而为,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西方人几百年都无法解决的最挠头的问题,其中关键就是思维的差异。有人说,“征服”是西方人对待自然的理念,西方人对“不听话”的木头的“征服”,分了三个阶段。最早,是用铁条和钉子箍起来,做成框架,将木板箍住,令其涨无可涨、缩无可缩,但木头是坚忍不拔的,宁开不屈,绝不妥协,很多干脆从中间撕裂或是劈了。
第二阶段,他们将木头切成薄片,一横一竖地用胶粘在一起,三合板由此诞生,让木头自己较劲,似乎解决了木头“反抗”的问题,但木片一年365天时时刻刻都在收缩膨胀、在反抗,过了几十年必使胶失效,这些薄板都一片片撕开了。
到了现代,人们干脆将木头碾碎成粉末,然后加入树脂,压成胶合板,这似乎就彻底解决了木头“反抗”的问题,但实际是一种无奈和彻底的失败。
古代中国人不想征服木头,而是要与木头共存,他们只用很简单的方法,在每道工序上有相应的办法,用“抽缝”等技巧,给木头膨胀和冷缩的空间,很简单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这样反而可以让木头听话。
中国家具榫卯更是一绝,很多明式家具不用钉不靠胶,只用榫和卯斗合在一起,历经几百年沧桑,木料已近朽烂,但主体结构仍然不松不散,仰仗的就是严谨的榫卯结构,反映的是中国人的聪明智慧。
出于对自然和万物的敬畏、那时的工匠对木材都要材尽其用。量材而用。古人做家具不依赖图纸,这是最人性化的方法。工匠要依现有的木料建议主人做什么,先做大型家具,剩下一些材料,就做中号、小号的,再剩下的小型的文玩用器,直到除一堆锯末,只做够牙签,什么都不剩下,一点儿都不糟蹋。
“如果这么多年来,人们能依照明式家具的理念生活和生产,当今恐怕就用不着为气候变暖着急了。”田先生说。
其实最让田家青着迷的是明式家具的“语言”。田家青看一件家具,看它的造型、用料、结构和工艺,就能看出家具背后设计和制作者的艺术修养、品位爱好、性情格调、为人处事⋯⋯这就是所谓的“见物见人”。
工艺上,田家青看就是“眼”和“手”。“眼”就是眼力,属于艺术范畴;“手”就是手艺,属于工艺范畴。“眼高手低”,做出的家具造型漂亮,有艺术性,但手跟不上劲儿,做工粗糙;“眼低手高”是“匠活”,最糟糕;“眼高手高”者固然让人钦佩,但也还有人品高下之分,有“偷手”的:把表面工夫做到完美,暗底下的榫卯却做得很马虎,这是较油滑的工匠;如果是“眼高手高”,家具的暗处都使得上劲儿,一丝不苟,是实在的人;若还有创新,这件作品在历史上就会有相应地位,成为经典,我们虽然无法知道他的名字,但见到这样的器物,人们会肃然起敬。
田家青见过一件明代书柜,他相信这件柜子是当年一个文人做的,因为从选料、用料、结构、制作方方面面都能看出稚嫩但认真之处。例如柜子的四个侧面都做成“扇活”,一个柜子等于做了两个柜子的工,结果费了工夫,反而不结实,从工艺手法上看,他没有木匠的基本功,是个特别认真的票友。最有意思的是家具里标识榫卯关系的“暗记”(通常工匠用简单的小道道,称为“苏州码”),居然是用一手极漂亮的楷书写的千字文。一般一件家具工匠只要打两三个暗记就够了,他却不厌其繁每个相交地方都写了。从这些特征上我们看到了一个追求完美,书生气十足又迷恋家具的明朝文人。
田先生说,明式家具是在文人参与下才达到艺术的高峰。田家青要求工作室的同仁一定要习练书法。“不习书法,你对明式家具就很难有感觉。”田先生说。例如,明式家具中经常会出现的“罗锅撑”,如果你没有感觉,就会把它做成“拧着脖子”的样子,难看极了,这种东西教是教不出来的,是工匠艺术素质的直接表现,需要自己感悟,如果你学过了书法,自然就能领会那种感觉,想“拧脖子”都难。
田家青早年藏有一个清代的明式紫檀香几。几面丢失了,但仍有独特的残缺美,属于维纳斯式的遗憾。15年前,田家青将其收录放在专著里,结果有不少人仿造,以谋得高价,有上当的人,居然还设法寄来照片找他来询问。实际这件香几一直在他书房中,根本没出过门。伪品僵直、呆滞,一点精神气儿都没有,与真品相距十万八千里。有书中照片可以参照对比,这位“爷”却楞看不出来,可见其眼神!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现今人们对家具审美的水准:“多差的仿古家具都能卖出去!”
当家具成为哲学
明式家具对田家青而言,甚至是一种提升境界的器物了。中国古代艺术品之丰富多彩,学问之艰深,常让研究中国文物已三十余年的田家青叹为观止。二十多年前,他曾看到一个两米多高的圆角柜,因为这类柜子都只有一人多高,他想这一定是此类柜子中最高的。但后来,又见到了一个3.4米高的,田家青以为这才是最高的。谁知到了美国,他又见到了一个3.7米高的。有意思的是,田家青后来又有幸见识了一个4米多高的柜子,可能是过去某寺庙中的放经书的器物。不过这次他想的却是:“八成这还不是世界上最高的呢。”刚进古玩行业,王世襄先生告诉他一句话:“说有容易说无难。”当时只是认为极有道理,但最后还是从实践中理解了,也使他做学问更严谨了。
明式家具承载了中国人所推崇的人生哲理。其实明式家具给你最大的好处就是它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你。虽然它不会说话,但你看多了,自然会有所领悟。它已超越了语言。
例如“面条柜”,也叫“圆角柜”,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历代流传至今,倍受历代中国人的喜爱。看看它的结构,发现它上小下大,上部留有空隙。会使人产生视觉上的稳重感。仔细体会一下,就能明白这个家具就是中国哲学的化身:“做人做事要沉稳,处事要留有余地。”所以这种柜子能成为明式家具的一个代表性的品种。前一阵,有个收藏家请田家青为其书斋写个匾名,他想了想,就写下了:“三余斋”,喻意为人处事和做事业都应留有余地。
当今人们对家具价值有一个误区:认为它的价值取决于木料,卖家具的人常说紫檀木料很贵,以后会越来越贵,所以做成家具也会升值,这是一个偷换概念的误导。对艺术品而言,木料只是艺术载体,就如雕塑用的石膏、画画用的纸。再好的纸,但如果用它写了一笔俗字,就只是废纸一张。没有艺术水准的家具,只能停留在使用层面,并不具备艺术品升值的潜力。而且因为制作家具会有太多的榫卯,拆下的料很难再重做家具。所以虽然木料是自然稀缺资源,的确会逐年升值,但做坏了却一钱不值,如果你买回这样的家具,不仅不会升值,随着你鉴赏力的提高,还会让你烦得慌。
有句十分流行,但很势利的俗话让田家青反感:“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为此,他专门用便宜的铁梨和珍贵的紫檀木料相结合设计了一些家具。用以表达“人无三六九等,木更不分贵贱。”其中最早制作的是一件大架几案,用紫檀做架几、铁梨木做大独板,完美地发挥了这两种木料之长,并使其和谐地组成一体。王世襄先生见后连连称赞,还特为这件大案写了铭文:“紫檀架几铁梨面,莫随世俗论贵贱,大材宽厚品自高,做人相物两为鉴。”
故宫在复建“建福宫”的时候,请田家青参谋应陈设什么式样的家具,其中有一间是超级VIP房,主要来招待各国元首。田家青说,不妨用紫檀和铁梨做出一套家具,以体现出,木不分贵贱,人不分贵贱,国家更不分贵贱,世界各国也应该能和谐相处。
这种貌似简单的明式家具,却包含着极其丰富的内容,它表达了文人注重内心世界肃静、不事张扬的情绪,这种情绪贯穿着明式家具的设计。一个设计在今天能够有四五年、十年的生命力就算不错了,而明式家具已经三四百年仍不落伍,可见当时文人设计的经典。
中世纪,一幅教堂壁画需要耗去意大利画家几个月甚至几年时光一样,中间要反复推敲反复琢磨,才能达到结构和美的功能的结合,这种奢侈,已经不是在做家具,而是完成一种文化的传承。
编辑:明清家具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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